一百年後，妖修大陸的清平草原上忽然飛來兩道亮光，來人在清平草原中央的那塊巨石前落下。

這塊巨石通體潔白，高達數丈，外形並不規則，但每一個小平面都是光滑的，能清晰照見站在前面的人的影子。

“哈哈，本鱷又長高了！”

巨石中映出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只見他白袍玉帶，眉眼上挑，小小年紀便初現風流。

不過一眨眼，巨石放出柔和的白光，那倒影一變，出現了一頭對著鏡子齜牙咧嘴的白色鱷魚。

“老子本體也是那麽帥，真是受不了了！”

欣賞了一會兒後，少年才註意到巨石上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神色黯淡下來，安慰身邊人道：“阿姐，許是這破石頭太笨，照不出你的樣子。在我心裏，你可是妖修大陸第一美人兒！”

第一美人兒？

蘇芮伸指在少年頭上彈了一下。面前這塊石頭，就是妖修大陸的鏡妖石，無論修為多高，在這石頭前一站，便能照出本體。不過這石頭上從來沒出現過她的本體，甚至連影子也沒出現過。

“時間快到了，你想好了麽？”叫蘇存來這裏說話，是因為鏡妖石附近妖修們無處躲藏，說話安全。

少年調皮一笑：“這還用想，當然是阿姐去哪我去哪，老子早在這裏呆煩了！”

一百年前，本想著先籍著回妖修大陸的借口離開仙盟學院，沒想到踏上妖修大陸後不久，整個妖修大陸便封閉了出入通道，說這是妖修大陸的慣例，每一百年才能開啟一次。

至於那王八之氣測漏的蘇二，沒到妖修大陸，便脫了衣裳……現出真身了。

還是那巴掌大的樣子，據龜仙人說，這是因為消耗了太多靈力的原因，所以，這一百年，蘇二都在閉關。

蘇二這種情況，蘇芮開始也有些擔心，但龜仙人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而且妖族比人類要簡單的多，受血脈壓制，並無高階妖修敢挑釁蘇二，頂多言語上有些不敬，還都是蘇芮背後聽到的——蘇二一直都沒露過面。

蘇芮在這裏的日子乏善可陳，雖然妖修大陸靈氣比九岳還要濃厚些，可因鴻蒙之火的原因，是遠遠不夠蘇芮結出元嬰的，想弄些材料淬煉千神絕，見到的妖獸都是有靈智的，總是不好下手。至於煉器，妖修們通常會根據天賦進化出本命靈器，人自己就練得很好了，誰會來找她？

唯一有所安慰的是，在十年前，蘇存機緣巧合吞食了一枚罕見的化形果後，不但修為漲至金丹後期，也成功化形了。

當時還引起了轟動，很多雌性妖修都排著隊來看蘇存，因為雖然有化形果，也不一定能化的那麽成功，蘇存連尾巴都沒剩下。不過只有蘇芮知道，把蘇存的衣裳領子往下拉一點，就能看見一片片細密的鱗片，不過等結嬰的時候就應該沒有了。

也許因為那化形果的原因，化形後的他對靈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原先本體時不方便，現在幾乎每天都泡在各種靈藥裏，還哄騙各種小妖到處去給他采集靈藥。但蘇存不是煉丹，只是單純研究各種靈藥的藥理，或者把幾種靈藥混合在一起看看有什麽效果，更偏愛那些有劇毒的靈藥，蘇芮住的那個院子五年前就寸草不生了，一想到他未來的發展方向蘇芮就很頭疼。

就在幾日前，龜仙人忽然告訴她蘇二要出關了，還說等結界一打開就派金夜去采辦一些喜慶的東西，問蘇芮有什麽喜好。

妖修們很簡單，尋找配偶一看實力二看相貌。在他們看來，自家主上哪點都壓過蘇芮一頭，所以壓根沒人想到蘇芮會不願意。

龜仙人太過高興，走的時候還拉下了一個儲物袋。

蘇芮本想見到他時再還給他，結果一連等了幾天也沒見到他，等到了結界開啟那日，她哪還記起這件事，帶了蘇存直接從一個最偏僻的出口溜了出去。

姐弟二人有計劃溜走，蘇存走前還讓一幹小妖給他尋藥，走時院子裏還曬著一大堆草藥。

等龜仙人找不到兩人時，他平時搗藥的那個石臼裏的靈藥渣都幹了。

出了結界，急行數日，直到從天空再也看不到妖修大陸的影子，蘇芮才算松了口氣。

修真界自然不是只有九岳那麽大點地方，和妖修大陸相連的就有很多地方，去哪，蘇芮是早盤算好的。

北方有蒼冥大陸，是煉器的發源地，蘇芮是從傅青山所傳的器宗歷史記載上知道的，而器宗最早也是在那裏，據說器宗祖師爺離開蒼冥大陸時，器宗還有一座白頭山呢，不過現在還有沒有就說不一定了。

無論是為了進階還是為了打造千神訣，北冥大陸都是個合適的地方。

歇過腳後，蘇芮、蘇存就向北而行。

蘇存現在化形了，就自己馭劍。

吞食那枚化形果後，他進階至金丹後期，蘇芮怕他年少紮眼，只準他顯露出築基期修為。

姐弟兩個，一個金丹初期，一個築基中期，相伴馭劍而行，看起來再普通不過。

不料，行了半月後，仍沒有見到蒼冥大陸的影子，這才知蒼冥大陸非常遙遠。

蘇芮觀下方高山森林漸漸稀少，逐漸出現一些世俗界的景象來，怕驚擾了普通人，更為謹慎起來，白日裏飛行都用上隱形符，這種符箓對修為比自己高的修士不管用，可對一般的凡人就足夠了，況且還有雲層掩護。

不想這日忽然下起雪來，姐弟兩個走了一整天，那雪非但沒有停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當晚尋了個山洞落腳，蘇存脫下鞋子一看，腳凍烏了。

鱷魚怕冷，蘇芮次日停了趕路，尋了一處凡人城鎮，給兩人都添置了棉衣皮襖皮靴，她是用不著的，可要是一個穿著厚厚的，一個穿著單衣，看著好生古怪不是。

蘇存圍上雪白的狐貍圍脖高興了一會兒，就蔫蔫的了。這是天性，雖說不冬眠，可總也不想動。

蘇芮暗道累著蘇存了，又想這一月來，兩人都在趕路，蘇存雖可以不用進食，但妖獸的本能在那兒，如今既然到了世俗界，何不找個地方給蘇存打打牙祭，吃點肉食補補體力。

她這樣想，次日便格外留意，雪仍然沒有停，蘇芮卻發現了一座看起來規模不小的城池。於是，姐弟倆便找了最大的一間酒樓，涮了百餘來斤羊肉後，蘇存面上總算有了點血氣。

哪有人一次能吃這麽多羊肉的，蘇芮早準備好一個大包裹，說是要打包回家，另外多付了幾顆大珍珠，掌櫃夥計都忙著數珍珠去了，都沒留意到他們是什麽時候走的。

吃飽喝足，蘇存來了興致，央蘇芮逛逛這座城池。蘇芮自然應允，她也好久沒有放松過了，而且因為下雪，街上行人不多，一面閑聊一面賞雪也頗為有趣。連蘇白都悄然探出頭來，默默遠觀這凡人塵世。

有路過姐弟兩人的行人，不免多看兩人幾眼，不知什麽樣的父母，才能生出這樣冰雕玉琢一樣的孩子。

蘇存已知美醜，也不介意被看，摸著狐貍圍脖美滋滋的，不過誰要看多了，他便忽然瞪上一眼，倒把那人嚇的落荒而逃了。

其實蘇存性子有些古怪，但再古怪自家的娃看著都是好的，而且還曾有那麽長一段時間為東方雨所害，受了那麽多苦……所以這些小毛病，蘇芮就忍了。

不知不覺逛到兩旁都是鋪子的街上，人忽然多了起來，蘇存正興致盎然，遠處忽然有人高聲喊：“賣魚嘍——賣魚——鮮魚——”

許是這裏的人很喜歡吃魚，一聽這吆喝聲，很多人都朝那挑著魚簍的人湧去。

“阿姐，咱們也去看看！”蘇存道。

這孩子，純粹是為了看熱鬧，在妖修大陸，長腿的、沒長腿的，什麽樣的魚沒見過。

見那賣魚漢子約摸三四十歲，僅著單衣，光腳踩在雪地上，蘇芮也來了興致，這人真不怕凍。

姐倆站那兒看人捉魚賣魚收錢刮鱗一氣呵成，一雙手青筋暴露骨節分明兇狠有力，顯然是常年水中勞作。雖是個凡人，也難掩那力量的美。

無聊的姐弟倆竟看得津津有味。

買魚的人多，有人見大的都被買走了，心急伸手到魚簍裏自己挑揀，冷不防被什麽東西咬了，“啊——”的一聲帶出只碗口大小的王八。

被王八咬了，那是不會輕易松口的。

蘇芮臉色暗了暗，細觀那賣魚的、咬人的王八、被咬的人，都正常的很，才松了口氣。

賣魚的把王八帶手都按在水裏，伸手到王八殼後揪那王八尾巴，王八頭一伸，賣魚的一彈它腦袋，那人嗷一聲總算把手指頭收回來了，一看那根手指頭上肉連著骨，當即嚎道：“賣魚的，你賠老子手來！”

蘇芮無意再看，拉著蘇存要走。

那賣魚的把魚簍翻過來倒在地上：“大爺，您要把手伸進去！這大冬天的，王八可是難得，大滋補！您看這還有一只，比那只還大，兩只您都拿回去補補身子，不要錢！”

那王八到了地上就扒的雪“啪啪”響，冬天還這麽強悍的王八的確少見，圍觀者嘖嘖稱奇。

蘇芮也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無甚稀奇，就是一只尋常王八。

剛要出人群，聽見那被咬的人尖聲道：“咦，這還一只，這三只都給我送到府上去，爺就饒了你！”

有人吸氣，蘇芮透過人群看到雪地上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烏龜哆嗦著直往大烏龜下面躲。

這麽大點的烏龜也能吃？

賣魚的面帶為難：“爺，我們打魚的碰見小的都要放回去的，這是我著急賣魚，還沒來得及放，它這麽小……”

“放屁，它老子咬了我，我就要吃它，你不給我，我就……”說著那人就一腳踩向小王八。

小王八反應極快，頭和爪子一下縮進殼裏，雪地光滑，那人一腳踩上光溜溜的龜殼，小王八又滑了一段，他差點摔個仰八叉。

四周哄然大笑。

蘇芮拉了拉蘇存，走出人群。

這時那人瘋了一樣沖出人群，抱起蘇芮左前方地上的一塊石頭，返身就朝小王八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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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行數十裏後，蘇芮在一棵堆滿了雪的松樹前停下，惱火地將一物從袖中取出扔在雪窩裏。

沒錯，還是沒忍住出手了，越想越火大。

蘇存跟著落下，盯著那東西：“怎的他靈力全無？”

聽見蘇存說話，那小烏龜也只是在雪裏緩慢地蠕動了一下，似乎真的要死了。

蘇芮怒道：“還不出來？”

小烏龜不動，倒是那棵雪松搖晃起來，從上面掉下來一個背著魚簍的人，正是那賣魚的。

蘇存嚇了一跳，看蘇芮也很吃驚。

難道看走眼了，這不是蘇二那貨？可剛才她分明察覺到了蘇二的氣息。

不料那賣魚漢子眨了眨眼，嘴一癟，怯聲叫道：“娘……子……”

媽呀——姐弟倆比著誰跑的快，當然是蘇存被捉住了，蘇芮不受血脈壓制，蘇存沒轍啊！

蘇存被捉，蘇芮只得回去，蘇二也不說話，只控訴似的望著她。

蘇芮嘆了口氣：“你先變回去。”被一個賣魚漢子瞧了半個時辰也算她心堅志強。

蘇二先化作人，又化作王八，又化作人……弄了半天扭捏道：“到底要變什麽？”

“王八。”蘇芮有氣無力道，這貨一變成人，她就覺得呼吸不暢，蘇存也一樣，坐那兒眼珠都不會動了。

“也罷，反正我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人形。”蘇二黯然道，化作王八落在蘇芮膝上，還想往蘇芮身上蹭，卻被蘇芮撥開。

“我不能帶著你，你身份貴重，我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蘇二綠豆眼暗了下去：“不帶我也行，那你先把我病治好了。”

蘇芮訝然：“你有什麽病？”和她有一毛錢的關系？

蘇二昂首看了蘇芮半響，忽然化作人形，抓住她手摸向額間梅花：“就是這個……你沒把我孵好。”

蘇芮：……

無視他那幽怨目光，仔細打量他那花鈿，原道這是個燒包貨，專門給自己粘上的，這時指尖觸碰在上面，那的確不是粘上或者描上的，而是從皮膚底層透出的血跡，因他皮膚太過白皙透明，才讓人誤作花鈿。

“玄霸天說我這是孵化時受寒所致的先天不足，連化形也只能維持一個時辰，那時你經常不肯讓我呆在你身上……這一百年，玄霸天試了各種法子，也沒一個管用的。”蘇二說著又變作了王八，頭雖然垂著，綠豆眼卻偷偷窺著蘇芮表情。

蘇芮手將他頭按回殼裏，想到當初返回妖修大陸的途中，蘇二就化出了原形，若是可以，以他這幅蠢樣肯定更願意選擇那幅皮囊。而且，這話既然是龜仙人說的，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但現在離妖修大陸已經非常遙遠，蘇芮總不能回去問龜仙人。她清楚蘇二對自己有孺慕之情，可對待他總不能跟對待其他人一樣，總歸是自己孵出來的……蘇芮猛地驚醒，她怎麽跟這小王八想的一樣了，她眸子暗了暗，松開手，瞧著蘇二伸出頭來期待地看著她。

“二啊，你娘我志在尋仙，不想給你找個爹，你明白嗎？”

蘇二一楞，兩道笑聲同時響起，原來蘇存和蘇白一直都在豎著耳朵聽著。

要說蘇二生為妖皇，天生就該有王者之氣，當初鳳無雙都慘成那樣，蘇芮還能感覺到那股氣勢，可蘇二在她面前，從來都是蠢的不能再蠢了。也可能跟蘇二破殼才不過百年有關，按照玄武的年齡來算，幾乎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蘇二沒有惱，只是呆呆地想了一會兒，也不見得多失落：“只要你帶著我，娘子我可以以後再找……”

果然……蘇芮心想他這心思一時半會兒難以扭轉，等他大了自己可能就明白了，正色道：“跟著我需要約法三章，一不許顯露身份，不許嚇唬別人；二不許再叫我娘子；三……不許用你那張臉。”

蘇二的臉擱在修真界，也是惹禍的臉。

蘇存湊過來：“阿姐，真要帶著他……這不好吧？”

蘇存爬過來時腿都是抖的，但為了以後的幸福生活，怎麽也不能讓蘇二跟著啊！

蘇二眼一擡，蘇存就躲在蘇芮後面去了，但這次卻沒有那種心悸的感覺，只有毛-骨-悚-然。

蘇二把頭輕輕貼在蘇芮腿上：“娘……以後我的病就歸你管了。”

蘇芮咬牙，一根指頭把他給拎起來：“娘也不許叫！”誰願意兒子是個王八啊。

平覆了心情，蘇芮忽然想起龜仙人當初拉在她那兒的儲物袋，這次沒有猶豫地打開，裏面果真都是各種各樣的用來補治先天不足的靈藥，心下明白龜仙人早就算準了這一切。她長嘆一聲，取出個靈獸袋，把蘇二扔了進去。

重新上路，行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覺腰間靈獸袋不停晃動，腦中都是蘇二哆哆嗦嗦喊冷的聲音。

的確是冷，蘇芮把靈獸袋塞到袖子裏。

過了一會兒，蘇二道：“把我放出來。”

落地，蘇芮瞧他耍什麽把戲。

卻見他搖身一變，化作一個跟蘇存年齡相仿的少年，眉間依舊有朵梅花，卻減了大半風韻，是沒長開的模樣。

饒是如此，蘇存跟他一比，就好像那燒歪了的瓷瓶一樣。

“這樣可多維持幾個時辰，不用辛苦……了。”中間那個字，蘇二瞧著蘇芮臉色生生咽了下去，轉而眉毛一挑，沖著蘇存勾指：“拿來——”

蘇存抱緊了狐貍圍脖看著蘇芮。

蘇二皺眉，雪花都搖搖晃晃的不忍落在他臉上，蘇芮上前一步，解下自己的圍脖給他系上，並輕輕掃去他肩上的雪。

“以後就姐弟相稱吧。”

面前少年剛到她的眉梢，這才是蘇二的真實年齡吧！不過是個和蘇存一樣大的孩子而已。

帶著蘇芮體溫的狐貍尾巴纏在蘇二脖子上，他眼裏有一層水汽，忽然咧嘴一笑：“阿姐，我手也好冷、腳也好冷，全身都冷！”

蘇芮：……我有藥，你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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